清潔隊「送32元電鍋」淪貪污犯 法律、人情與修法爭議的解析

清潔員轉贈回收電鍋案：法律、人情與修法爭議的深度解析

黃姓清潔員因轉送價值新臺幣32.56元的回收電鍋給拾荒老婦，遭依《貪污治罪條例》起訴，最終法院判處有期徒刑3個月、緩刑2年、褫奪公權1年。此案引發社會廣泛討論，凸顯現行法律在面對「微額善意」行為時的困境，以及法務部研議修法減輕或免除小額貪污案件刑責的必要性。

一、 案件事實與法律爭點

黃姓清潔員的行為，依檢方主張，構成《貪污治罪條例》第6條第1項第3款之「侵占職務上持有之非公用私有財物罪」。該條文規定，侵占職務上持有之非公用私有財物者，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本案的核心法律爭點在於：

1. 公務員身分認定：清潔隊員是否具備《刑法》第10條第2項所稱之「身分公務員」？

2. 職務持有關係：回收物在何種階段被認定為「職務上持有之財物」？

3. 不法所有意圖：黃員轉贈電鍋的動機，是否構成《貪污治罪條例》所要求之「不法所有意圖」？

二、 相關法條與構成要件檢驗

(一) 公務員身分

清潔隊員被認定為《刑法》第10條第2項之「身分公務員」，此點在實務上無爭議。例如，105年度上訴字第1116號判決即明確指出：「清潔隊員於收集家戶產出之資源回收物後…即屬被告職務上持有之非公用私有財物」。

(二) 職務持有關係

關於回收物是否屬「職務上持有之財物」，實務見解認為，資源回收物在「未經變賣前」仍屬公務員職務上持有之財物。本案電鍋雖僅價值32.56元，但已進入公共資源回收體系，故仍被視為黃員職務上持有之財物。

(三) 不法所有意圖的特殊情境

儘管黃員的行為形式上符合侵占要件，但其動機為「基於同情而提供回收物」給拾荒老婦，而非意圖變賣獲取利益。此種「轉贈」行為與一般「變賣圖利」的侵占行為在主觀惡性上有所區別。如同105年度上訴字第1116號判決曾指出：「侵占目的係帶回自家充作曬衣架使用，亦非意圖變賣獲取利益，對於社會秩序之影響及破壞並非重大」，本案黃員的助人動機，顯著降低其主觀惡性。

三、 法院判決與量刑關鍵因素

士林地方法院最終判處黃員有期徒刑3個月、緩刑2年、褫奪公權1年。此判決結果，是在《貪污治罪條例》第6條第1項第3款最輕本刑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框架下，法官運用多項減刑規定所為的「極限操作」。其量刑考量主要基於以下四點：

1. 財物價值極低：電鍋殘值僅新臺幣32.56元，在貪污案件中屬微乎其微。實務上，111年度訴字第456號判決曾提及「所得或所圖得之財物在5萬元以下之行為，因情節較為輕微」作為減刑參考，而105年度訴字第111號判決更曾以「價值6元金屬管」認定情節輕微，本案金額遠低於此標準。

2. 動機單純：黃員是出於對拾荒老婦的同情與善意，而非圖謀私利。他甚至在事後積極尋找老婦歸還電鍋，並自購新品賠償公庫，展現悔意。此種行為類似於105年度訴字第248號判決中「自動繳交全部所得財物者，應減輕其刑」的情境，符合《貪污治罪條例》第8條的減刑精神。

3. 比例原則的權衡：對照黃員34年清白公職紀錄與32.56元的電鍋價值，若判處五年以上徒刑，顯然違反「罪刑相當原則」。法院援引《刑法》第59條「犯罪情狀可憫恕者，得酌量減輕其刑」進行減刑，使刑度能更貼近個案正義。如同105年度訴字第111號判決所強調：「宣告法定低度刑是否猶嫌過重」應納入考量。

4. 情節輕微與社會通念：法院在114年度台上字第3485號判決中強調「情節輕微與否，應依一般社會通念審酌」。本案情節在社會大眾眼中，普遍認為輕微，法官的判決亦反映了此一社會觀感。

值得注意的是，判決中宣告「褫奪公權1年」是依據《貪污治罪條例》第17條「犯貪污治罪條例之罪，宣告有期徒刑以上之刑者，並宣告褫奪公權」的規定，此為刑事特別法所採取的義務宣告主義，法官並無裁量權。這也導致了即使是輕微案件，公務員仍面臨褫奪公權的強制性後果，引發「不符比例原則，甚已剝奪憲法所保障之工作權」的爭議，如114年度台上字第3485號判決中上訴人所抱怨。

四、 法律與社會期待的落差與修法必要性

黃姓清潔員電鍋案，深刻揭示了現行《貪污治罪條例》在處理「小額貪污」或「情輕法重」案件時的困境與社會期待的落差。

(一) 實務困境與見解差異

* 「情輕法重」的僵化：現行《貪污治罪條例》對侵占職務上持有財物罪，不論金額大小，一律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為最低刑度，缺乏彈性。這使得法官在面對微額案件時，必須費盡心思尋找各種減刑理由，如《貪污治罪條例》第12條第1項（犯罪所得財物價值在5萬元以下且情節輕微者，得減輕其刑）或《刑法》第59條（犯罪情狀可憫恕者，得酌量減輕其刑），才能避免判決結果過於嚴苛，造成「罪重於罰」的失衡。

* 司法資源浪費：偵審此類微額案件，耗費大量司法資源，卻可能導致社會觀感不佳，降低民眾對司法公正性的信任。

* 褫奪公權的強制性：如前所述，《貪污治罪條例》第17條的強制褫奪公權規定，即使是輕微案件，也可能導致公務員喪失工作權，引發比例原則的爭議。

(二) 法務部研議修法方向

法務部已意識到此問題，並積極研議修法。據報導，法務部強調修法草案已於2024年5月陳報行政院，針對小額貪污案件將得減輕或免除其刑。此修法方向與司法實務中對「比例原則」的深切需求相符，旨在：

1. 落實比例原則：修法將有助於區分「大貪」與「小弊」，避免對微額、情節輕微的案件處以過重刑罰，使刑度能更符合犯罪情節的輕重。

2. 增加量刑彈性：透過明定微額案件得減免刑責，賦予法官更大的裁量空間，避免「情輕法重」的荒謬現象。

3. 回應社會期待：讓法律更能貼近社會的公平正義期待，提升民眾對司法的信任度。

五、 結論

黃姓清潔員電鍋案，在現行法律框架下，法院已盡力透過適用減刑規定，使判決結果兼顧法律威信與個案正義。然而，此案也清晰地暴露了《貪污治罪條例》在處理微額、情節輕微案件時的僵化與不足。法務部研議修法減輕或免除小額貪污案件刑責，是回應司法實務困境與社會期待的必要之舉。修法應在堅守「清廉是公務員基本要求」的底線下，明確區分「微額善意行為」與「實質貪污」，避免形成「微額貪污除罪化」的錯誤印象，同時確保法律的適用能更具彈性與人性，讓法律更能貼近社會的公平正義期待。這不僅能避免類似案件再次引發社會爭議，也能讓司法資源更有效地運用於打擊真正危害社會的重大貪腐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