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國家機器

很多的戰後嬰兒潮世代，會把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混為一談。因為這類的歷史事件，學校老師通常不會教，也不敢教。

王子雜誌創辦人蔡焜霖已經高齡90多歲，是經歷過這些事件的倖存者，也是極少數現在仍存活者。在他的自傳｢我們只能歌唱｣一書中，藉由自身經歷，見證了這一段歷史。

蔡焜霖出生於1930年，臺中清水人。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時，是臺中一中的三年級學生，相當於現在的國三。剛好搭上白色恐怖迫害對象的末班車。最近，蔡焜霖在國家人權博物館的新書發表會上，提到白色恐怖期間臺灣人被迫害對象，主要就是1920年至1930年出生，接受過完整日本皇民教育的臺灣年輕人。

蔡焜霖在自傳中描述，臺灣盛產米、糖。戰後初期，卻被中國國民黨政府派駐臺灣的行政長官陳儀大量運到中國轉售。1945年8月日本戰敗投降前，一斤米的價格是2角。1947年1月米價漲到一斤80元，真的是民不聊生。而且，｢中國軍｣紀律不好，不僅佔用學校宿舍，還經常欺負良家婦女。到菜市場買菜，趁小販不注意抓了菜就走或隨便丟個小錢。不買票強行上公車、火車，坐｢霸王車｣。偷牽民宅的腳踏車，偷抓民間的雞鴨鵝等，種種劣行罄竹難書。此外，蔡焜霖也提到，日本時代清水隸屬大甲郡清水街，戰後改制為大甲區清水鎮。區長官派。坊間都知道區長和警察分局長很會｢吃錢｣，民眾辦事，樣樣得靠紅包打點。這就是1947年發生二二八事件時的社會背景。

1949年5月20日中國國民黨政府在全臺實施戒嚴。戒嚴以前，臺灣人民仍然享有言論自由，除了中國報紙可以輸入外，臺灣也發行｢臺灣新生報｣、｢民聲日報｣，｢和平日報｣、｢公論報｣等。蔡焜霖在書中描述，戰後初期，新思潮源源不絕湧入，青年學生紛紛參加｢學生聯盟｣。臺中一中的學生動不動就會說｢現在是自由的時代，我們來罷課｣。學生熱心學中文，也熱衷學唱中文歌。臺灣學生最喜歡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歌詞簡潔有力。

很多人會把二二八事件定調為族群衝突，但真象並非全然如此。依據蔡焜霖在書中的描述，當然也有臺中一中的學生跟著謝雪紅的｢二七部隊｣去軍營搶武器，但是大部分的臺中一中學生是先把外省老師，包括校長以及他們的眷屬集中在校園內學生宿舍最中央棟保護。由於情勢愈來愈糟，連清水小鄉鎮的年輕人也組織自衛隊維持治安。帶頭的是比蔡焜霖高五屆的臺中一中學長楊松齡。｢臺灣人現在起要當家做主，趕走這些偷搶拐騙的中國官｣，楊松齡一聲令下，自衛隊隊員衝進大甲區區長和警察分局長宿舍，找到很多金銀珠寶、鈔票等值錢的東西，他們把這些貪官汙吏截收自老百姓的財物，集中堆在縱貫路旁，當場放火燒掉。清水分局副分局長姚芝曾為人忠厚老實。蔡焜霖的二哥焜秀接受父親蔡梅芳指示，半夜把姚芝曾一家人帶出來藏在蔡家，安然渡過那段動亂時期。

蔡焜霖是乖寶寶學生，1946年6月以全校第二名成績從臺中一中初中部畢業。當年暑假，被學校遴選參加｢臺灣省第一屆青年夏令營｣。地點在淡水中學。營主任為陳儀。副主任有兩位，一位是｢三民主義青年團｣臺籍團長李友邦將軍，另一位是｢臺灣省警備總司令部｣參謀長柯遠芬。結訓時，蔡坤霖加入了中國國民黨。隨後免試直升臺中一中高中部。

1948年蔡坤霖念高二時，班導師王漢章看蔡焜霖常去學校圖書館借一堆書，就跟他說：｢你那麼愛看書，要不要去參加初中部老師辦的讀書會？｣蔡焜霖就這樣參加了讀書會。每週三放學後的四點到五點，到初中部的教室集合。主持的老師要學生自行選定讀一本書，在下次聚會時提出心得報告。蔡焜霖參加幾次後，因為家境因素，改成每天從清水搭火車往返臺中通學，無法再參加讀書會活動。萬萬想不到這種稀鬆平常的讀書會，兩年後竟讓蔡焜霖陷入牢獄之災。

1949年5月20日全臺實施戒嚴。那一年蔡焜霖高中畢業，進入清水鎮公所擔任辦事員，同時通過國小教員檢定考試。1950年9月10日星期日蔡焜霖在鎮公所加班。突然有一個陌生人造訪，問他警察局在哪裡？他好心帶這位陌生人去警察局，就這樣被逮捕了。然後雙手用麻繩綑綁，在大馬路上被牽著走去搭公車，送到彰化憲兵隊牢房拷打逼供。後來又轉送各地多處擁擠的｢牢房｣。最後被當成｢匪諜」判刑10年，於1951年5月被送去綠島感訓。

1953年7月發生｢綠島再叛亂案｣，起因是一位原本在臺南公園國小服務的年輕男老師蔡炳紅，傳了一張紙條給女生分隊的小女孩黃采薇。她原本是臺南女中的學生。紙條的內容，除了一些鼓勵的話以外，還抄了一首歌｢歌唱祖國｣。這首歌是由被關在火燒島的南日島中國人民解放軍戰俘教｢新生｣唱的。南日島位於福建莆田附近，戰役發生於1952年10月。

這個傳紙條事件，引發營舍和寢室的大搜查，結果有一批人被送回本島由軍法處重審。蔡炳紅原本被軍法官判｢交付感訓3年｣。案子送到國防部｢總政戰部｣簽註意見，轉呈參謀總長，再送進總統府，繼續由秘書長和參軍長加註意見後呈總統。層層加重刑罰，最後蔣介石批示，除｢嚴為複審｣外，還要追究軍法官｢輕判｣的責任。同案有11個年輕人後來就變成被判死刑。

同案被槍決的唯一女生，是新竹女中的學生傅如芝。蔡焜霖聽到的說法是，這個小女生在上思想改造課時，很認真作筆記。教官講授｢毛澤東批判｣時，她認真記錄下毛澤東講的話。然而，接下來教官講｢這個不對｣、｢那個不對｣的時候，她卻來不及寫。結果，筆記變成｢毛語錄｣被「搜查」出來，成為「罪證」。

1960年9月10日蔡焜霖重獲自由，但警察仍常常會去他的工作地點拜訪。1961年蔡焜霖考上臺北師專。儘管國防部軍人監獄發給他的釋放證明書，註明蔡焜霖「思想已經改正」，仍然不被教育部接納，被迫自動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