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銀共舞 石吉智帶失智長者自信登台

【記者徐寬、謝佳怡/台中市報導】失智的阿公阿嬤帶著靦腆的笑容登台，他們時而牽著年輕舞者的手圍成一圈，時而與舞者搭配跳出翩翩舞姿，這群長者從害羞抗拒接觸表演，到最後緊張自信的出場，在親友面前展開肢體轉圈、比劃。石吉智帶領極至體能舞蹈團，把舞蹈帶進社區和醫院，讓藝術走進高齡者的生活，為老化後的台灣人口提出如青銀共舞體驗的創新可能。

師專美術科畢業的石吉智，在1996年考取國立台北藝術學院舞蹈研究所，向林懷民、羅曼菲等藝術家學習舞蹈創作。隔年辭去國小教職工作，從美術教育跨域投身表演藝術創作，成立「極至體能舞蹈團」。28年來用創意編創肢體舞蹈，把現代舞帶到包含台中世界花卉博覽會、2022台灣燈會的舞台，也經常受邀到國外藝術節演出。

帶著豐富的現代舞編創經驗，以及母親離世前的一句話，石吉智2018年再次跨領域投入「與高齡長者共舞」。石吉智表示，媽媽要走的那一天，我們走在田埂上，她跟我說：「我足愛跳舞，我若無跳舞，我會死。」原先是被醫生吩咐要去多運動才去學跳舞的母親，離世前不經意的一句話，讓石吉智看見一位非專業舞者的年長者能如此喜愛舞蹈，甚至沒有跳舞時會感到非常難過。他發覺當藝術共融介入社會，不但能促進長者身心健康，也能為心靈帶來不同的感受。

除了身邊長輩相繼離開，石吉智坦言自己過了50歲，覺得人生到了顛峰後逐漸下坡，過程中也讓自己沉澱創作的新想法。透過觀察社會環境變化，他看見台灣面臨高齡化社會的困境，促使他起身走入編創青銀共舞的舞蹈作品，並開設工作坊，讓高齡民眾接觸舞蹈，更配合政府計畫與失智及帕金森氏症的長者共舞演出。

從舊記憶變新舞姿 布袋戲點燃嘗試火花

極至體能舞蹈團並不急著讓長者從最開始就學習舞步，而是找到參與長者過去熟悉的生活經驗點燃興趣後，再轉為舞台上的創意。2018年，石吉智帶著自己收藏的布袋戲戲偶，來到布袋戲之鄉——雲林，與中國醫藥大學北港分院合作，從開設工作坊、樂活課程帶動長者進行肢體活動，到最後與長者公開登台展演舞作《年輪》。

石吉智回憶，真正開始練習前的工作坊中兩位有著看護陪同、坐輪椅上的九旬長者，整堂課不發一語、沒有元氣，直到把豬八戒與孫悟空的戲偶帶到他們手上，像是打開了童年玩耍布袋戲偶的回憶，話匣子也隨之打開，成功帶動九旬長者跳脫自己，進入戲偶角色的情境。

《年輪》的演出由專業年輕舞者以現代舞的方式開場，中間藉由讓長者訴說自己的生命故事，再由舞者拉著長者在溫暖的音樂中律動，最後彼此手拉著手圍成一圈又一圈漣漪般的「年輪」。表演準備從與中國醫藥大學北港分院內的失智長者互動開始，失智長者常常早上才被通知表演要站定的位置，下午卻連舞台在哪裡也找不到，因此舞團並不直接教導舞蹈動作，而是在舞台上用最基本的動作指令引導，或是用情境描述，像是什麼時機點要緩慢地抖動、快速地彎起手、什麼時候可以做一個摘葡萄的動作……舞者則時而在旁做出舞蹈動作、時而刻意與長者做捉迷藏的遊戲，相互交錯演出。現場聲樂不採播放音樂的模式，而是安排弦樂團、打擊樂團現場演奏，音樂速度跟隨年長著的舞步速度調整。

隔年舞團與罹患帕金森氏症的長者共創新劇《牽動鬱金香》，靈感源自1980年罹患帕金森氏症的園藝家維魯特，堅持栽培鬱金香的故事。由於帕金森患者步態遲緩、身體會不自主抖動，開場設計有許多隱藏在草坪上的空洞，讓長者們拿著象徵帕金森的花卉——鬱金香，放置到洞裡讓舞台上綻放繽紛的鬱金花海。舞團製作不同顏色的花瓣造型泡棉踏墊，讓長者在舞台上緩緩移動，就像是漫步在花瓣紛飛的鬱金香花園。展演過程中，長者們努力邁出每一步、顫抖的手配上專注的神情，把一株株鬱金香放好，石吉智說：「那像是他們在幫自己種那株花，顫抖的手成功放進去的時候就很感動，他們兒女就坐在台下掉眼淚。」

高齡藝術進入社區 帶長者手作展演服裝

舞團從2021年起至今，連續4年與南投縣文化局合作「南投 Fun 劇場藝術進駐計畫」，來報名參與的素人民眾不如醫院長者年齡較高，多是60歲左右的退休族群。石吉智笑說：「因為60歲還年輕，他們太厲害了，又會肚皮舞、又會國標舞，所以你叫他做什麼，他都是肚皮舞的樣子。」面對不易教學的民眾，專業舞者見招拆招，遇到無法執行的動作，及時適應做出更動。

2024年進駐計畫主題為「舞夢網」，石吉智想讓銀髮族也能持續有自行創作的挑戰。舞團帶著民眾從手作演出服裝開始，不論是設計雛形、剪切材料、手工黏貼，都讓長者親手製作，在過程中培養美感判斷與實作的實踐能力。製作完成後，穿上別具匠心的手作展演服裝到山林走秀，藉由肢體語言展現，融入南投山林地景。練習表演時也準備銀色彩帶、彩色軟棒，由青年舞者指導參與民眾揮舞、旋轉，搭配音樂律動肢體。

有位長者連續三年參與南投的藝術共融計畫，在去年舞夢網演出結束不久後離世。「最後一次演出的時候，她還帶了一個白色大大的翅膀，她非常樂觀非常快樂，我那時候收到訊息還不相信。」石吉智坦言道：「她的孩子告訴我，過去參加了好多我們的活動，他說這三年他媽媽變得好快樂。」

舞者與長著的雙向學習 牽起青銀共舞可能

除了給予長者新的人生體驗，對於極至體能舞蹈團內年輕的專業舞者來說，也是絕佳學習的機會。石吉智認為，舞者在舞台上不只要解決自己身體的問題，還要幫別人解決，由於舞蹈系畢業的學生在學校教育中並不太會接觸到高齡藝術共融，這些跟「老」相距遙遠的年輕舞者，若可以跟年長者一起感受表演創作，不僅能碰觸不同的創作面向，還能拓展表演的觸角。

專業舞者湘湘老師提到自己跟長者互動的過程：「每次都要不斷去觀察那些年長者的狀況，或是關心他們說：『欸你們今天還好嗎？』了解他們身體的狀況。」與醫療院所內的長者編創動作時，年輕舞者需要有即時調整的應變能力，也須留意不能失去原有的美感，又要讓長者舒服自在地跳舞。準備演出的工作坊前期，會用遊戲的方式帶領長者模仿肢體動作，給予主題或音樂進行動作聯想，感受空間和當日心情，做出創意不受限的舞蹈動作，慢慢打開長者的內心，「有一些年長者的是真的會比較害羞的，所以我們就會試著牽著他們的手，讓他們放心，把自己的身體跟心靈交給我們，然後去帶著他們跳舞。」湘湘老師說道。

而為了讓青年舞者理解高齡者的身體狀況，也曾設計一系列模擬體驗。由中國醫藥大學北港分院的專員指導，讓舞者綁上鉛袋去走樓梯、戴上模糊視線的眼鏡用筷子區分紅豆與綠豆，還要套上厚重手套製造手部肌肉遲緩的情境，讓他們體驗身體受限的感覺。訓練年輕舞者感同身受年長者在生活中的不變，也改變對後續青銀共創的互動心態。

對年長者而言，舞蹈表演、製作表演服裝的機會提供身體與心靈上的刺激與訓練，不僅提升了肢體展演能力，也讓他們在晚年仍能追求美與創意。而對年輕舞者來說，這是畢業後自我成長的歷程，他們學會用不同的視角理解舞蹈，也學會如何透過自身專業能力與不同世代的人對話。

極至體能舞蹈團持續跨界創作，為台灣高齡化的社會找尋生機，帶領舞者與生命共舞，找到用肢體語言表達生命故事的方式。左手牽起佈滿皺紋的手、右手拉起動作緩慢、力量不足的手，打造無齡的舞台，石吉智讓青銀共舞成真。

採訪側記：

走進極至舞蹈團的據點，除了大片的舞蹈空間，更是石總監用心打造的藝術創作據點，他談起過去與眾多銀髮族共舞的經驗，滿臉都是笑意，舉手投足都能感受到創作不輟的秘密 ——對舞蹈真心的熱愛與熱情。將近30年歷史的極至體能舞蹈團，除了端出一場又一場讓人驚豔的現代舞作，更持續把觸角向外延伸，讓高齡長者也能擁有登台舞動的可能，石吉智正把極至舞團帶往創作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