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中的文化負重者:都會區高齡族語教師的長途跋涉與尊嚴請願
微光中的文化負重者
都會區高齡族語教師的長途跋涉與尊嚴請願
【屏東/高雄訊 記者/程德昌Valjeluk Katjadrepan專題報導】
晨曦微露,當多數都市人仍在夢鄉或準備通勤時,在枋寮車站的月台上,幾位身形痀僂、年近八旬的耆老已拎著沉重的筆電包,等待著開往高雄的區間車。他們不是去旅遊,也不是去探親,而是擔負著「族語傳承」的重任,準備進入都會區的校園。這群被稱為「族語支援教師」的耆老,正用他們漸趨衰老的身軀,在現代鋼鐵叢林中,為斷裂的文化根脈續命。
痀僂的身影
那一面沈重的教案筆電
這群老師中,許多已是「七老八十」的高齡。對於一般長者而言,這個年紀應是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時光,但他們卻選擇了最艱辛的一條路。
由於都會區的原住民族學生分散在各個學校,族語師資極度匱乏,這群耆老必須扮演「校際遊俠」。他們跨越城鄉邊界,忍受著區間車搖晃的車廂,抵達高雄車站後,再轉乘捷運、公車,甚至步行前往校園。
最令人動容也最令人心酸的,是他們背上那只沉重的筆電包。包裡裝的不只是教案與教材,更是數位化教學浪潮下,長輩們努力跟上時代的證明。然而,在擁擠的捷運車廂裡,這群滿頭銀髮、穿著樸素甚至帶著部落氣息的長者,背著格格不入的科技產品,往往引來旁人異樣的眼光。那種眼神中帶有的排斥或不解,對一生受人敬重的部落耆老而言,是難以言喻的心理負擔。
「我們不怕路遠,怕的是那種『你們老了,為什麼還要出來湊熱鬧』的眼神。」一位不願具名的族語老師感嘆道。
都會區的隱形惡劣環境
不亞於偏鄉惡劣的挑戰
大眾普遍認為,只有身處深山、交通不便的「偏鄉學校」教師才辛苦。然而,這群族語支援教師指出,都會區的教學環境雖然硬體進步,但對「文化傳承者」而言,其惡劣程度絕不亞於偏鄉。
在都會區,原民孩子往往處於文化弱勢,極度缺乏語言環境。族語老師每週僅有極短的時間與孩子接觸,要在升學壓力與主流文化的夾擊下,喚醒孩子對母語的認同,這是一場心力交瘁的角力與拔河。
此外,硬體設備的支援也是一大痛點。不同於正式編制教師擁有固定的辦公位與資源,支援教師往往是「課來即到、課後即走」的邊緣人。他們在校園中缺乏歸屬感,甚至連找個安靜的地方準備下一場課的教案都成了奢侈。這種「心理上的荒涼」,是都會區族語教學最真實的惡劣環境。
向伍校長立委員呼喊
呼籲對等的尊嚴與權益
近期,有教育界背景、校長出身的立法委員伍麗華積極為偏遠地區教師爭取權益,這讓長期沈默的族語支援教師群體看到了希望,也引發了深沉的思考。
「伍委員對偏遠學校教師的關愛,我們感同身受也由衷感謝。」一位族語老師代表表示,「但我們這群在都市叢林中奔波的支援教師,同樣也是在惡劣環境中作戰。我們不僅是老師,更是部落智慧的載體,我們希望能得到應有的對等尊嚴。」
目前族語支援教師面臨的困境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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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資待遇不穩定: 僅按鐘點計酬,寒暑假完全沒有收入,對生活保障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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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津貼匱乏: 長途跋涉的車資與轉乘費用,往往佔去薪資的一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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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專業支持: 高齡老師在操作數位教學設備時,常需耗費數倍體力,卻缺乏專人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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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認同與保障: 法律地位介於專業人員與臨時工之間,缺乏完整的福利體系。
文化的遺囑
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
這群耆老之所以願意忍受「異樣眼光」與「長途跋涉」,支撐他們的只有一個信念:「如果我們不教,語言就沒了。」
對他們而言,每一次的區間車旅程,都像是在與時間賽跑。他們擔心自己哪天痛風或宿疾復發走不動了,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族語歌謠、神話與智慧,就此淹沒在都市的喧囂中。
「我們是帶著『遺囑』的心情在教書的。」這句話道盡了族語支援教師的壯烈。他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在奉獻餘生時,能被制度溫暖地對待。他們希望社會能看見:這群在捷運上背著筆電的老人家,不是負累,而是台灣最珍貴的文化守護者。
結語
制度應成為文化的後盾
這場從部落延伸到都會的長征,不應由耆老獨自承擔。社會與政府需要重新定義「教學環境」的艱難。艱難不只存在於土石流與深山,也存在於文化斷層的孤立無援中。
伍麗華委員的努力開啟了對偏鄉教育的重視,現在,這股溫暖也應擴散至這群「都市遊俠」。透過完善支援教師的待遇、建立更尊嚴的教學環境、提供數位教學的實質輔助,才能讓這群耆老在傳承文化的道路上,走得更穩、更長遠。
莫讓「異樣眼光」成為文化傳承的阻礙,莫讓「長途跋涉」磨滅了耆老的熱忱。給予族語支援教師對等的尊嚴,就是給予台灣多元文化最基本的敬意。圖/截自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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