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關於「Kaljaw. Djaljalu.Puzulj雪兒故事」的故事
這是一篇關於Kaljaw. Djaljalu.Puzulj雪兒
故事中的故事
【中壢/來義 記者/程德昌Valjeluk Katjadrepan】

有些人的一生,是寫在紙上的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但有更多人的故事,是藏在眼眸深處,是無聲的書寫。它們沒有華麗的序章,也沒有轟轟烈烈的結尾,只有歲月靜靜流淌的痕跡。而她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當人問起,她總是搖著頭,笑得有些羞澀,那雙眼眸清澈如山泉。「哎呀,不要寫啦,我一個國小畢業而已,怎麼好意思講我的故事呢?」她的謙遜,像一塊被打磨得光滑的石頭,飽經歲月卻依然溫潤。然而,我知道,在那份樸實的背後,藏著一個波瀾壯闊的生命。她的漢名叫程雪兒,但當風吹過來義鄉的山谷,更古老的名字會被輕輕喚起——Kaljaw. Djaljalu.Puzulj,那是她血脈中流淌的歌,是她與那片貧瘠卻溫柔的土地最深的連結。
來義山谷的清晨:一條流淌的生命之河

她人生的第一頁,書寫在屏東來義鄉那片被雲霧擁抱的山谷裡。那是一個漂亮得讓人心繫的地方,美麗山水並非只是一個冰冷的詞彙,而是一種具象的感受:是清晨從屋簷滴落的露珠,是雙手被粗糙土地磨出的厚繭,是三餐稀粥裡那份淡淡的美感。年幼的雪兒,跟著姊姊們在山間吊橋嬉戲,她們赤著腳,在溪水中追逐魚蝦,在落葉堆中尋找被風藏起來的果實。那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都像她們沉默的玩伴,教她們如何在困頓中尋找簡單的快樂。她的名字Kaljaw(Djaljalu),在部落裡,有著與土地血脈相連的意義,那份來自祖先的榮耀與堅韌,在日後她漂泊的人生中,成為了她心底最深層的力量。


十八歲,一個應該充滿夢想的年紀,但對她而言,卻是一個沉重的選擇。大姊出嫁,遷居嘉義,像一隻飛出山谷的鳥。她知道,她也必須跟上。那不是一時衝動的決定,而是一場向生存的遷徙。她記得告別的那天清晨,山嵐還未散去,母親的眼眶有些紅,卻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那份無聲的祝福與不捨,比任何言語都更為沉重。潮州北上火車的車輪聲,漸漸取代了山谷裡的蟲鳴與鳥叫。她將頭偏向窗外,看著故鄉的輪廓在淚光中漸漸模糊,最終被一片片金黃色的稻田所取代。空氣的味道也變了,沒有了山林的清新,多了一股工廠的油煙與都市的塵埃。她知道,她告別的,不僅是故鄉,更是她的青澀童年。
平原上的蘆葦

嘉義的工廠,對她來說,是一個充滿陌生感的嶄新世界。機器單調的轟鳴聲,日復一日,像一首沒有休止符的歌。她站在生產線上,將自己的生命,交由這些冰冷的機器切割、組裝。那段日子,她感到自己像一株被移植的蘆葦,在陌生的平原上,隨風搖曳,找不到可以紮根的地方。她時常在午夜夢迴時,夢見故鄉的山谷,夢見自己還是在那裡,穿著拖鞋,無憂無慮地奔跑。但當她醒來,看見工廠宿舍狹小的窗戶,她知道,那是現實。

直到他,黃啟茂,一個軍人,走進了她的世界。他樸實的笑容,軍人特有的挺拔身姿,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們的愛情,沒有詩意,只有最真摯的平凡。他們在嘉義的小巷中散步,在夜市裡分享一碗熱騰騰的滷肉飯,用最簡單的方式,交換著彼此的溫暖與夢想。他們的對話,也總是那樣簡單而真摯。
「雪兒,妳會想家嗎?」他曾在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問她。 「想啊,怎麼會不想呢?」她輕輕地回答,眼神中充滿了淡淡的憂愁。 「別怕,我會讓妳有另一個家。」他緊握著她的手,堅定地說。
一年多後,他們回到來義,舉行了訂婚。在故鄉的土地上,她的心彷彿重新被溪水洗滌。但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單純的Kaljaw,她多了一個新的角色,一個即將與他攜手共度一生的程雪兒。

海風的呼喚:一場漫長的等待與豐收
然而,愛情的考驗,來得比預想中更快。訂婚之後,他被派往金門,一去三年。那三年,對她而言,是生命中最為漫長的一頁。她沒有悲傷,只是靜靜地等待。她獨自一人,在嘉義的租屋裡,聽著窗外的雨聲,想像著金門的海風,是否也同樣冰涼。她將所有對他的思念,都摺疊起來,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像一顆被埋在沙灘下的貝殼,靜靜地等待著潮水的回歸。那段日子,她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用文字訴說著日常的瑣碎,也訴說著無盡的思念。當大姊也回到來義時,那份孤單變得更加純粹,也更加沉重,但她知道,唯有等待,才是對這份愛最好的回報。
三年後,他終於回來了。他們沒有回到來義,而是選擇在板橋,這個更為擁擠、更具挑戰的城市裡,重新開始。兩個人一起在工廠裡打拼,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也澆灌了他們共同的夢想。他們精打細算,將每一分錢都存下來,只為了一個簡單的目標: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那不是一幢豪華的別墅,而是一個可以讓他們停靠、安歇的小小港灣。三年後,他們終於在中壢龍岡買下了房子,那個家,是他們用雙手,一磚一瓦砌成的,承載了他們所有的汗水與希望。

風雨中的歸航
歲月,在龍岡的家中,悄悄地流淌,也為她的人生,鋪上了一層安穩的底色。在度過了那些充滿勞苦與等待的歲月後,生活終於回報了他們。她與丈夫、兒女,三不五時就會到大陸走走看看,特別是那個繁華得讓人眼花繚亂的上海。


對她而言,旅行從來不是為了去追逐所謂的「景點」,而是去感受,去品味。在上海的外灘,她看著那些歐式的老建築,與對岸直衝雲霄的現代大廈遙遙相望,心頭總有種複雜的情緒。她會告訴兒女,這座城市,就像是他們的人生,有過去的艱辛,也有未來的夢想。她會帶著家人,穿梭在弄堂的小巷裡,嘗一嘗熱騰騰的生煎包,聽一聽弄堂裡的上海話,感受那份最真實的生活氣息。那不是旅遊,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巡禮,是為了告訴自己,也告訴家人,他們是多麼地幸運,能從那片貧瘠的山谷,走到今天,擁有這份簡單卻飽滿的幸福。
星空的低語:一場與故我的相遇


然而,生命的平靜,總像海市蜃樓般短暫。最近十幾年,病痛悄然而至。那場長達十小時的大手術,將她推向了生命的邊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然而,她也感受到了此生最真切的溫暖——來自一雙兒女的孝順與關愛。他們疲憊卻堅定的身影,讓她意識到,生命的價值,遠不在於財富與健康,而在於那份無私的愛。
奇蹟,總是在我們最不經意時降臨。手術後的第四天凌晨,當整個病房都陷入沉睡,她感到一束溫柔的光,輕輕地降落在她身上。那是天主,她的信仰。祂沒有威嚴的形象,只有慈愛的聲音。那聲音,直接與她的靈魂對話,跨越了語言,也跨越了時空。
「孩子,妳離開家時,聽到廚房的聲音,是我。關車門的聲音,也是我。」祂說,「妳在最脆弱時,我就從妳家出發,一路跟著妳來了這裡。」


在對話中,天主向她揭示了家人在另一個世界的歸宿。祂說她的父親與丈夫已升入天堂,但她的母親和妹妹仍在煉獄,需要她的禱告。然後,祂帶她的靈魂,進行了一場奇妙的旅程。他們飛呀飛,飛過了塵世的喧囂,也飛過了許多神聖的場所。然而,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感到真正的平靜。直到,她被帶到一座最高的山,那裡有著十字架,散發著神聖的光芒。祂告訴她,鈴聲響起,她便可以進入。她聽到了三聲鈴響,她推開門,卻又被關了回來。
「Kaljaw,妳的時間還沒有到。」
那一刻,她感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天主沒有用她的漢名,而是用她最古老、最本真的名字來呼喚她。祂知道她,知道她最真實的自我。她將自己一生所有的錯誤,都在內心向祂坦承。而祂,只用一句「好的,妳所犯的錯誤,全給妳赦免了」,便讓她感到靈魂的重擔被徹底卸下。


當她醒來,隔壁的病友告訴她,他們聽見了她用流利的台語與天主對話,也看到了她身上發生的奇蹟。她笑了,笑得像一個孩子。從此,她不再半信半疑。她知道,在生命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著不為人知的溫柔與守護。她的故事,不再只是一個女子的故事,而是Kaljaw. Djaljalu.Puzulj,一個來自山谷、經歷漂泊、最終在信仰中尋回自我的,生命之歌。

回應文章建議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