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古島調查
宮古島調查 (August 30-31, 2024)
Hideko Otake and Chihchun
據說宮古島有800多個聖地(沖繩語: 御嶽Utaki),經常是茂密的樹聚成一處充滿生命氣息的森林空間,或者是泉水與河流之地,御嶽是琉球神話中神靈存在或來訪的地方,至今仍是許多人信奉的神聖場所。
日本宮古島上自衛隊新建基地(2016-2019完工),將一處位在上野的御嶽包圍在基地正中央。
曾擔任宮古島每日新聞的記者齊藤美紀女士(Miki Saito) 解釋基地內的御嶽是一個聚集禱告與淨化之地,並非祭奠亡者之處,因此有關紀念死亡之事需迴避,另有適當之處追思紀念。日本軍隊佔據此處,但卻不了解沖繩文化:軍方在邊緣設立一個黑鷹勇士紀念碑,紀念2023年日本黑鷹直升機在宮古島附近墜毀死亡的軍團長與其他9人。立碑之後,當地居民認為在御嶽旁設立這樣的紀念碑顯示了對御嶽靈力的無知和不敬,並擔心這會導致更嚴重的不祥事件發生。實際上,基地已經發生過一些悲劇事件,如一名基地士兵的妻子殺害了兩名小學生,以及去年盂蘭盆節期間,一名42歲的士兵在宿舍內自殺。
儘管基地允許居民在御嶽祈禱,但是要先提出申請,然後由警衛全程陪同,居民與通靈人已經放棄此處的御嶽,轉往其他地方。
仲里千代子女士(Chiyoko Nakazato)和仲里成繁先生(Shigehiro Nakazato)的農場位於基地正門對面。2016年,他們與大部分居民一起發起了保護御嶽和反對基地建設的運動,然而如今只有他們兩人繼續活動。
國防部代表:我們不需要村民的同意,法律並沒有要求我們這麼做,這是關於國家安全。
仲里成繁:這不是溝通,這是單向的宣告。你們的行為會摧毀我們的社會,你的想法是什麼?
國防部代表:這是關於國家安全。
仲里成繁:我們在這裡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為什麼你說‘我們需要安全’?
~ 2016年日本自衛隊基地建設,召開村民說明會的影像紀錄
仲里夫妻是返鄉農夫,他們夫妻因為青年時期參加反美軍基地運動與偏鄉志願服務而靠近,組成家庭。千代子女士來自沖繩本島的宜野灣,從大學畢業後,曾在「青年團」組織工作,該組織致力於和平社會教育。她在40歲時與成繁先生結婚,搬到宮古島開始學習農業。成繁先生從小跟著家人務農,從拔草開始。當被問到幾歲開始跟著家人工作,他說已經不記得時間,只記得沒有小時候跟朋友一起玩的記憶。千代子女士在基地正面開設了社區農場,目前種植有洛神花、茄子、木瓜、苦瓜,與青蔥,夫妻兩人的生活則是靠甘蔗與瓜果的收入維持。
宮古島的甘蔗在12月採收,島上有兩家收購甘蔗的製糖公司,仲里夫妻的甘蔗交由Miyako Saito,目前的收購價是一公噸(1000公斤) 5000日圓($35美元/1,100台幣),但是經過政府補貼後的價格是一公噸23,000日圓($160日圓/5,000台幣)。
甘蔗種植需要大量的農業用水,宮古島一直到30年前(1995)年才有農業用灌溉系統,由宮古島糖廠聘請夏威夷水利專家進行研究,農民合作社的推動下,建設了地下水庫儲存農業用水,讓島上能夠普及灌溉。仲里千代子女士提到30年前要自行汲水與運送,光是水就要用掉一半的時間。相較宮古島,台灣屏東二峰圳伏流水灌溉系統早在1921年開始打造,由日本工程師鳥居信平受僱於臺灣製糖株式會社興建。台灣迄今仍感謝日本殖民關係時帶來的早期建設,那麼該如何理解同樣是殖民地的宮古島人被疏忽至此。
宮古島降雨稀少,集水需靠颱風降雨。島嶼的地勢平坦,唯一隆起的山丘高度約100公尺,全島沒有河流,居民靠地下水供日常民生需求,農業用水成為次要,因此傳統生活一直以打漁為主,農漁生產的自給自足。
宮古島與鄰近的石垣島面積接近,但是前者卻以貧窮著名而受輕視。不只因為天然環境的限制,再有歷史上受琉球王國與日本薩摩藩的雙重朝貢剝削:農漁產品與婦女的織物。
宮古上布曾作為貢品上繳薩摩藩,因此當地人無法穿上由這種織物製成的衣服。而如今,宮古上布作為工藝品備受推崇而送往日本本土,織品幾乎不留在島上。由於過去沒有穿上布的習慣,至今在祭典時,男人並沒有特別的傳統服裝,只穿白襯衫和長褲。
日本手工藝介紹網站 Kogei Japan介紹宮古上布是日本三大上布之一的文化遺產:
“宮古上布用苧麻纖維製成的線,使用琉球藍染製作,特點在於一根一根手工剝裂製作成細線,織成的圖案精緻,且有光滑如蠟的光澤質感。織物具有極佳的通氣性,被稱為“三代物”,意指其堅固耐用,可以傳承三代之久。“
換句話說,宮古上布是在資源匱乏下,勞動者必需刻苦、專注、勤勉的結晶。齊藤美紀女士(Miki Saito)說明,宮古上布從苧麻種植、搓繩、染線到開始編織,40x600cm的布需要10個月。
宮古島的現代化生活幾乎100%依賴食物進口。只要颱風影響運輸中斷三天,超市就會完全停擺。日本政府決定將宮古島建設成防衛的軍事基地,這一決策在邏輯上並不合理。更重要的是,宮古島的戰爭歷史也指出,將島嶼軍事化的政策極度輕視生命。
1944年3月,日本軍隊在島上部署了包括滿洲精銳部隊在內的三萬名士兵,他們認為可以依賴當地資源來進行作戰。然而,實際上,藥品和食物嚴重短缺,將近十分之一的士兵死於飢餓和瘧疾。
作為衛生兵駐紮在宮古島並負責焚燒屍體的高澤義人,戰後控訴了這場荒謬的戰爭,並通過行動和短歌傳達了和平的寶貴。“死兵を夜毎井桁に重ね焼くわれに一粒の涙なかりき”(每晚將餓死士兵的屍體井字形堆積並燒毀,卻沒有流下任何一滴淚)。
2005年,為了記錄宮古的戰爭歷史,並發誓反戰與和平,高澤義人的「歌碑」在上野的野原地區建立,並獲得了一百多人的捐款。碑文刻著的短歌寫道:“補充兵われも飢えつつ餓死兵の骸焼きし宮古よ八月は地獄”(作為補充兵在飢餓中的我,負責焚燒餓死的士兵,宮古島的八月是地獄)。
仲里夫妻指出日本沒有以永續的思維協助宮古島的發展,奪取農業的土地蓋軍事基地,居民將更難以自給自足,更加仰賴從外輸入的物資維生。“我認為,一個無法從事農業的國家,必然會逐漸滅亡”,仲里成繁如此表示。政府表面上似乎善意地運輸供應居民所需,但實際上卻破壞了居民生活文化和自我認識,使人們的思想和行動更容易受到控制。仲里成繁認為,農業和勞動才是國家自我認識的核心。
日本政府在宮古島的第二處基地選在保良(Bora)附近海岸,名為保良訓練場,但實際上卻設置有存放導彈的彈藥庫,住在隔壁村莊的一對退休夫妻每天上午在基地門口阻擋工程車。老人家說他們的策略是減緩工程進行。他們知道年輕一代認為軍事基地的建設將促進島嶼經濟,然而,這對年過七旬的夫婦希望通過在軍事基地前拖延工程進展,為未來保留產生不同意見的空間。
在上野野原(Ueno Nobaru),第三處的軍事基地位於島嶼唯一的高點(100公尺高),現為航空自衛隊的雷達基地。1944年日本陸軍曾在此設立軍用飛行場,用於與美國的戰爭。軍隊沿著基地設置了17處慰安所。從基地正門口下行到村落邊緣,路邊有一個和平森林預定地的牌子。地主與那霸博敏(Hirotoshi Yonaha)先生為了紀念小時候的他與朝鮮女士的友誼,在一處樹蔭下立起一塊大石頭作標記。過去慰安所的朝鮮女士每日外出打水時會中途停下來乘涼聊天,居民與他們互動,據說朝鮮人收到辣椒時會特別地高興。長大後,與那霸博敏先生懂得了戰爭慰安婦的事,於是就在曾經乘涼聊天的地方紀念他們。
清水早子(Shimizu Hayako)是慰安婦紀念碑的倡議者之一,他在25年前搬到宮古島並參加反戰和平運動,某一次的會議中聽到與那霸博敏先生的故事,他的組織募款並在與那霸博敏先生同意之下增設了慰安婦紀念碑,這座紀念碑上以12個國家語言寫下文字,證明這些來自這些國家的女性在日本戰爭史上留下的痕跡。
日本基督教團的牧師尾毛佳靖子(Yasuko OMōKa)得知我來自台灣後,告訴我:「為了補充醫療用品,日本曾派遣人到台灣採購,但因為無法獲得醫療用品,他們便帶回了女人。」每年9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宮古島的慰安婦祈念日。尾毛佳靖子牧師站在教會外懸掛著的日本憲法和平條款前,該條款主張放棄戰爭,她說:「反戰是教會不可或缺的使命。」
參考資料:
1. Kogei Japan對宮古島織物的介紹:https://kogeijapan.com/locale/ja_JP/miyakojofu/
2. 1945年8月14日宮古島的沖繩戰:https://neverforget1945.hatenablog.com/entry/1945/08/14/000000
3. 高澤歌碑:https://www.miyakomainichi.com/2011/02/14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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