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點，凱法利尼亞島（Kefalonia），小海龜剛從沙礫鑽出，初見日光，爬過一切比自己身形要巨大的坑洞，像一顆大海的細胞，只願成為大海的一部份。位於希臘西岸的凱法利尼亞島，是人們夏季的心之所向，也是赤蠵龜在地中海的築巢熱點，近年來，赤蠵龜蛋巢數量年年破百，也持續攀升。與此同時，當島嶼的旅遊業蓬勃發展，壓縮了海龜的空間，該如何集結、挑選籌碼，確保海龜的生存條件與下一代？背後，有一群研究員與志工，以滴水穿石的調查精神，希望翻轉這座島嶼的保育圖像。
蛋巢與告示牌（攝影/黃于恬）
文／黃于恬（荷蘭瓦赫寧恩大學森林與自然保育碩士）
（續上篇）
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幫蛋巢搬家
一旦發現蛋巢，志工必須在其四周插上竹子，用細繩圍成正方形的區域，掛上告示牌，告訴遊客不要踩踏或挖掘。
然而，有些蛋巢太靠近大海，有的太靠近人的活動範圍，這些干擾較大的地區都可能不利於海龜的孵化率。
「這個蛋巢太靠近海了，來一場大雨很有可能就會被淹沒。」H向我們解釋。H已經是第五年來到島上做志工，曾經是體操教練的他，在某個旅遊的日子裡，看見Wildlife Sense的志工正在做海龜調查，於是開啟了他與海龜的緣分。
H小心翼翼撥開埋住蛋巢的沙子，逐漸往下挖掘，巢中的蛋重見天日。「來，感受一下巢裡面的溫度，很溫暖。」
志工合影（圖片來源：黃于恬）
H捧著裝滿海龜蛋的籃子，帶著我們走到了「新家」的位置，我問他為什麼是「這裡」？
「每年我們都會記錄每個蛋巢的孵化率，我們選用過去孵化率高的蛋巢位置作為新家。」除了距離海的遠近，沙的質地、地下水位的高低都可能影響到孵化率，說明蛋巢位置對於孵化率的重要性。
蛋殼裂開後，挑戰仍然繼續，一場終點是大海的越野賽正式開始。
隱形的威脅──光害
沙灘是島上炙手可熱的資源，要吸引觀光客，不外乎要擁有一片沙灘，擺上沙灘椅、陽傘，最好旁邊再開一家餐廳或酒吧。
隨著觀光業的興盛，月光不再是夜裡唯一的光源，人們的燈火也點亮了沙灘。一份佛羅里達魚類暨野生動物研究院所撰寫的報告指出，出生的幼龜會有爬向明亮處的本能，海能夠反射光，這也是為什麼幼龜會本能地爬向大海。人為燈火干擾了幼龜的行進路線，尤其燈光通常距離蛋巢更近，更可能忽略大海的明亮而走入歧途，輸掉與時間的賽跑。
目前學術界也尚未對光害的影響作出量化結論，為了確認光害對海龜的影響程度，Wildlife Sense自創了研究光害影響的儀器，也設計系統化的測量方法。儀器能夠測量360度的光害數值，志工測量蛋巢到大海路徑上的光害數值，希望累積長期的數據，釐清光害對海龜的影響。
科學、教育與在地社群
Wildlife Sense拾起了名為研究的一塊拼圖，卻只拼湊了保育的一小部分，在那之外，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才是這塊保育圖像中最鮮明衝突的色彩。
有幾次海灘上有人非法露營，Chanel到警察局報案，警察堅持Wildlife Sense需要聘請律師來上訴，否則不受理。「警察應該要執行法律，不應該是保育團體付錢請警察來執行法律。」她覺得不可置信，認為在檯面下有不為人知的交易，或警察壓根就不認為這是件重要的事。
不僅是與執法機關，觀光業者與保育工作者的博弈也從未停歇。
偶爾Wildlife Sense會發現母龜將蛋產在人群密集處，甚至就在兩張沙灘椅中央，在日光浴業者所擁有的海灘區域裡。Wildlife Sense通常會把蛋巢移往干擾較低的沙灘，但有時也就放任蛋巢處在人來人往的區域，直接圍上警戒線，掛上告示牌。
「因為我們想要告訴這座島上的人，這些蛋巢只是在它們『理應」在的位置。」Chanel說，不是海龜闖入了人的領域，而是牠們的棲地被排擠了。她認為，若是移走所有蛋巢，那沙灘上日光浴業者、遊客與民眾就難以意識到海龜的存在，可能擺上更多沙灘椅。「目前在首府阿爾戈斯托利附近，由於沙灘椅的蔓延，適合母龜產卵的海灘已經出現短缺，這是非常不幸的。」她的口氣道出擔憂。
在凱法利尼亞，每間紀念品店幾乎都能看到海龜商品，但島上幾乎沒有途徑讓居民與遊客認識海龜，民眾對海龜的了解僅止於在港口邊瞥見的悠游身影。
Wildlife Sense定期會舉行幫海龜標記（Tagging）的活動，地點在港口邊，在我擔任志工的期間也參與到了其中一場：志工熟稔地在海龜前肢釘上標牌、測量體長、記錄，Chanel則在一旁向大眾講解海龜的知識，民眾逐漸聚集，為了一睹海龜的樣子，現場儼然成為一場露天的科學沙龍。
「我們邀請在地民眾、學校、學生來參加標記活動，也去學校上有關海龜的課程。」Chanel說，Wildlife Sense很歡迎民眾一起加入海龜調查的行列，之前有個十二歲的希臘男孩，一週三天早晨六點多，跟著志工騎單車到沙灘上做調查，就是受到了她演講的鼓舞。
當被問及Wildlife Sense的下一步，「環境教育」顯然是計畫的重點。「我們要在島上成立海龜教育中心，讓島上的民眾和遊客對海龜有更深的認識。」她的語氣難掩興奮。研究調查會持續下去，而教育工作也要觸及更多人。
海龜標記活動（攝影/黃于恬）
Wildlife Sense公告調查海龜蛋巢的時間，邀請民眾參與（截圖自Wildlife Sense臉書專頁）
對於海龜，對於廣袤的海洋世界，保育工作者仍知道的太少。
於是在海龜最精華的歲月，充滿生之氣息的夏季，他們踏過清晨與傍晚的海灘，如博物學家，痕跡、腳印、凹陷、轉折，採集每一個蛛絲馬跡。數字與筆記年復一年堆疊，存放於凱法利尼亞島上的一幢普通民宅，成為所有一切的根。
【作者簡介】
黃于恬，荷蘭瓦赫寧恩大學森林與生態保育碩士生，2018年台達荷蘭環境獎學金得主。
黃于恬，荷蘭瓦赫寧恩大學森林與生態保育碩士生，2018年台達荷蘭環境獎學金得主。【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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